吴月霖谈林散之书法：缠丝化劲无人敌 白璧有瑕仍绝品

吴月霖谈林散之书法

先简单介绍一下。林散之（1898-1989），名霖，又名以霖，字散之。当代名家，六十年代初入江苏省国画院任专职画师。曾为江苏省国画院一级美术师、省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。

林散之草书，线条运动中充溢着浓厚的诗的韵味，线条表现中溢满着画的意境，以他日臻完善的艺术追求，在现代书法家中，他被为“草圣”。他的书写有缠丝之功，独具内劲，我以为如下：
其一、用墨多变。
他曾说：“写字要有墨法。”我观其草书线条，有王铎书法的涨墨，也有黄宾虹画法焦墨、渴墨与宿墨法。
他以浓墨焦墨为之，涨墨处黑亮厚重。
枯墨散锋处，正侧翻转，笔墨化作虚丝，似有若无。如他自己所言：把墨放上去，极浓与极干的放在一起就好看，没得墨，里面起丝丝，枯笔感到润。为何？墨淡而笔干，神旺气足，一片浑茫，能不谓之润乎？
浓淡阴阳神奇，水墨五色淋漓。无为处，虚寂空灵，有墨处，用力深厚，拙中见巧，神化灿烂。有如缠丝化劲，刚柔相济。

其二、执笔随性。
他说：“予曾用长锋羊毫，柔韧有弹性。”他充分利用长锋羊毫蓄水多、下注慢，便于连续书写的特性，这种线条运动起来显得洒脱。
他曾言“学书之道，无他玄秘，贯执笔耳”。 我想像，他悬腕悬肘，挥纤毫之笔，握笔并不紧，反而空灵。执笔，虚中见力，意在笔先，字居心后，力量在笔尖上腾飞，松紧活用，重按轻提，纸上富有动感与律动。
他运动臂力，快时迅猛，手法娴熟，提按翻转，拖泥带水，举重若轻。但见妙将神入，螺旋涩进，以意行气，勒出刚劲，如麻花似抽丝，看不透笔锋来来去去。
提按顿挫，转折停留，墨色变化，意趣天成。

其三、植入画法。
古人言，书画同源。艺术语言是相通的。他把沉睡了的画法，移植于书法当中，力求做到书法的画面感，节奏感。
林散之擅长绘画，他师承黄宾虹，从其墨法笔法思想受到启发，黑处沉着，白处虚灵，黑白错综，在书法中也吸收到了。
林散之书法中墨色的变化，有如黄宾虹领会了太极图秘诀的笔墨，精究图式，只有绘画方面擅长的才写得出这个味道。事实上，林散之诗才不凡，作画意趣丰富，可谓全才。
其作书，用长锋，笔吸墨量小，若笔画多，则笔头便很快干枯，他以枯笔渴墨继续书写，以白带黑，甚至竭力至以笔根干蹭，如枯藤虬结，老柯横陈，线条如缠丝之功夫，简中求繁，“内缠外绕十八球，混元一体太极成”。
这不是绘画艺术中虚实相生的妙境？
这也是佛教里的虚空智慧。

其四、融合诸家。
他融合诸家草书，将怀素与王铎加以变通。他曾言：“草书以大王为宗，释怀素为体，王觉斯为友，董思白、祝希哲为宾。”
千里之行，始于足下。林散之在其书法集自序中写道：“唯自孩时，即喜弄笔。”此后，细心潜玩古今名帖佳碑，先写楷书，次写行书，六十岁后，他寻找到了最适合自己性情表达的书法语言，那就是草书。草书，形成于汉代，是为书写简便在隶书基础上演变出来的，汉字书体中，它是最为流畅的书体，草书多于曲线，也极其表达书家书写情感，书写行云流水, 状似连珠，绝而不离。
“真学问是苦练出来的，做不得假。”他与范汝寅谈，许多人“不知草书是经过多少年甘苦得来的”。他比古人走得更远，他用他的线条，讲述着他晚年走到了不受笔墨章法限制，不受线条起笔行笔的限制。
整体笔墨间架，我看有二王浓淡不拘的味道，他以怀素王铎用墨深透厚重加以变通，注重研究董其昌外在字形的不正之正，有禅意佛教的境界，他又用碑学金石气的力度感觉融入了书法线条。
迟涩笔法，断断裂裂，吱吱哑哑,恍兮惚兮。线条有内在的张力。
我只在清代赵子谦作品中看见一点缠丝之劲，缠丝武功，我想起了静则静极，动则动绝，复杂多变，他发展了其笔法，到达随心所欲，雄强奇变的艺术境地。

白璧也有瑕疵。
晋卫铄言：“善笔力者多骨，不善笔力者多肉；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，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；多力丰筋者圣，无力无筋者病。” 林散之书法有帖学风味，他太沉迷于线条变化，即便有足够弹性，变化万端，与王铎草书相比，其整体缺少气势。
林散之的书作，后期甚至他前期的一些作品，字的结构处理难看，散漫无力，线条粗细不一，极不和谐。
其中一部分作品,林散之线条形式大密大疏，线条语言勇于变异，但有时运用不当，看上去是松散无力，体现不出他真实的水准，可能有时为应酬制作，没有书法艺术的完美性。

整体看，林散之诗词书画境界高，其中他的书法变化轨迹难寻，以游丝细线条质感取胜，线条瘦弱干枯，偶尔也写枯笔张扬大气粗犷的作品。跌宕起伏散漫，提按翻转难以莫测，这是他的绝活。
高到不可捉摸，自然不可效仿，因为林散之善于发现前人所未发，给人以不拘一格的视觉效果。
他的书法线条纵横交错，翻转螺旋，引领后人不断上进。特别一些妙品，无以效仿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