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简介:
吴月霖,1963年生于江苏无锡,笔名爵君,别署自在斋斋主,斋名:妙迹堂、妙法精舍。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书画鉴定专业硕士研究生班。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。中国书画收藏家协会理事,中国书法家协会创作培训基地主任,山海关天下第一书法会馆闲庭会馆艺术顾问。著名画家,书法家,鉴定家。出版有《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——吴月霖》(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)、《中国画范本丛书——吴月霖现代竹精品选》(天津杨柳青画社)。书画作品多次荣获国内外大奖,并被中国国家博物馆等文博单位及著名学者、收藏家收藏。作品在美国,法国卢浮宫、东南亚等多地展出,并先后在日本、马来西亚举办个人书画艺术展。
李叔同,剃度为僧后,法号弘一。他走上了民国一代高僧的行列。前苏联卢纳察尔斯基说:“人是带着超个人特性的某些本能走上历史舞台的,这些特性,如母爱的本能,群居的本能,爱国主义等等即是。”弘一法师出家或许是为了拯救国家。
如果他不出家为僧,也许不会惊动人世,最多略微提及,民国有一介文人李叔同。出家就不一样了。
传闻,当妻子前来见他,他已经毅然决然不见一面,哪怕庙门一开,瞥见一眼也都不愿。此刻,妻子是修行的障碍心魔,其实,女人无辜,做了他信仰的牺牲品。他解不开的,还是自己的心结。
(1900年的李叔同)
他留学日本,见惯大排场,大世面。过着富裕的生活,半生。从一个新文坛美少年到一位苦苦修持的律宗僧人,几乎一夜之间改头换面。许多人,都免不了要好奇,李叔同,为什么要出家,做弘一法师呢?
出家,时间漫长,修行,孤独寂寞。
何况,他修的是律宗,不是禅宗的随性顿悟,而是注重一言一行的修身。他突然从灯红酒绿一下子进入清净空寂的佛门,一般人,身心都会难以适应的。何况对他而言,生存环境,落差巨大。
他拒绝见妻子,狠心忘记,苦苦修行。天旷日久,读书写字,抄写佛经,笔墨遗存,至今可见。
(李叔同茶花女扮相)
我熟悉弘一法师的笔笔书法。那是有功力的书写。我观摩把玩许久,想起他的生平。他用笔拘泥,字不生动,字里行间的压抑还是可见。感情在艺术中的作用是巨大的。刘熙载说:现实对象与作者主观情感相结合,形成物我统一的艺术意象和艺术形象。弘一在书写时带着怎样的情感呢?
不逾矩,忘记尘世,皈依之实难修,皈依之名来得太容易,潜意识,尘世的繁华还在,爱欲范虑难免,彼岸的追寻难以企及。毕竟一下子忘却摆脱超难,儒家博取功名的欲望还是存在,读圣贤书取得功名的幼时教诲根深蒂固。世外理想的超脱伴随苦难,回避一切朝气蓬勃、欢乐向上,只有修行的清苦。他想过出名吗?
即使他潜意识没有想过出名,但是他这样的人生选择,一夜之间改变,刚开始的心理动机是无法排除哗众取宠这一点的的。
(以上分别是1905及1911年在东京求学的李叔同)
当时文坛,胡适学问深厚,鲁迅文章犀利,志摩诗情横溢,名人太多。他没有名气。谁知道淹没在南社中的一人李叔同?而出家为僧,舆论哗然,不出名都不行。弘一法师,名气叫开了。又有尘世凡界,弟子丰子恺、刘质平,夏丏尊等为他宣扬,他成名了,他突出自己,声名远扬,各地邀约弘一讲学。
冷静看,半路出家为僧,具有大智慧的,不是凡人想到做到的。以至于到当代,弘一法师的书法炒作,再炒作,上百万了。众人捧得高高。
(晚年弘一法师在福建的身份证)
他的字,充满静气,肃穆。一笔一画,端端正正,文静端庄,功力十足。人们称之为:“弘一体”。是的,弘一法师书写的字体,可以这样称呼,书法形式含蓄清淡,瘦长,风格枯淡。
但是,如果说是他的原创风格,我不赞同。民国近代,每个人的书法都会有前人的影子,难脱他人窠臼。
(弘一法师的背影)
那一年,我游学日本,在京都书画展览,空闲参观博物馆,我看到了良宽。良宽法师,活跃在江户时代后期,相当于清乾隆年间。
良宽的草书纵横,如庄子所言:“能短能长,变化齐一,不主故常。”行书草书飘逸,惊如鬼神的技艺,享有绝对精神的自由和领悟。
而良宽的楷书,单纯甚至看上去无心机的幼稚书写,那是放松后的散漫纯净,天然妙成,没有心机。细细打量,越来越清楚,怎么在哪里见过相似的字体?不是我迷恋的弘一法师也写过差不多的字体?
在《致刘志平》、《致丰子恺》等书信里,细细研究,行书也好,楷书也罢,良宽与弘一书法结构类似,只是用的笔锋不同。弘一中锋,行笔略微粗。良宽尖峰,行笔细一些。日本僧人良宽影响了弘一。算来,良宽相当于清朝的僧人,当时的李叔同,来了日本,良宽在日本流行,很受欢迎。
弘一,那时还叫李叔同,去留学日本。当时,在日本,良宽艺术馆,良宽高僧的书法及诗句流行。弘一在日本,一定见过。虽然记载没有考证,但是细看,弘一的字体有良宽的影子。他在书写的时候,一定反复看过过良宽的无拘无束。钻研过良宽楷书的间架结构,久而久之,写出了弘一体。
刘勰说:情感来自于客观事物。“人禀七情,应物斯感,感物吟志,莫非自然。”这就是说,情感是艺术创造构思的最主要的因素。而对于僧人,情感的最高境界,并不是难捱煎熬,而是以平淡安闲的心境,纵观放下一切烦恼,如果这样,笔下一定随意而为,无所禁忌的。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什么都是空了,还有什么戒律需要放不下?
(1936年于厦门日光岩)
弘一不敢放松自己,了断贪嗔痴,唯有一笔一画,笔笔用力,间架严谨,结构紧凑,无法不拘谨。书写久了,怡养性情,涤洗烦襟,忏悔过去的无明,念着律宗的善根,自此,弘一笔下的的沉稳静气越发浓重。
他的书法,让人折服。
我以为,他晚年的字迹,像睡着低头的修行僧人,笔由心生。我仿佛看见弘一低头抄写佛经的情形。不见妻子,忘记尘世,心益清净,道业自进。他这样做,以免破坏律宗的经义,一言一行符合律宗的戒律。
其实,即使见一面又何妨,佛家不是说,佛在心中即为佛,他还是难以超脱,修行,也是艰苦,生怕一面会破坏心里的信仰。还是没有修炼到家,不会放下,才会避讳。即使见着妻子,双手合十,静静念一声:“阿弥陀佛。”又何如?他做不到放下,只做得到约束自己。
(1919年的弘一法师)
那个时代,出家为僧,躲避红尘,以佛教救国的大师很多,还有印光法师。印光法师曾说:念佛一法,知易行难。我想,弘一压抑自己,处处拘束自己,用理智控制自己。或许是他修行短命的原因,明明做不到,却努力去做,精神可嘉,也是我佩服他的地方。
人生世间,必须各尽自己的职分。弘一,放弃小家,是为了弘扬佛教,拯救苦难的旧中国。他的功德,无法不让人崇敬。
(李叔同和刘质平、丰子恺)
但要说,是不是书法的最高水准?有静气,但不飘逸,从纯艺术的角度,从艺术审美的角度,最高艺术境界为:自然天成,不落痕迹。既具体可感,又不可捉弄,如良宽,飘逸纵横,放松自在,而弘一与良宽比,可不是一个量级了。
他没有发现新的教义,没有印光法师留下的佛理诸多。弘一法师只是民国一位修行僧人,应该说是日本僧人良宽艺道开悟了弘一书法艺术。
我们在民族情绪高涨的同时,也需要冷静的发现,其实日本的艺术和科学也会影响追求先进思想的中国人。
(作者 吴月霖)